取经路上，悟空的本事变差了吗 l 苗连贵

文 / 苗连贵

孙悟空大闹天宫，给人以所向无敌、武功超强的感觉。但在取经路上，他却屡战屡败，四处求人帮忙。由他独力降伏的妖怪没有几个，不过就是白骨精，金、银角大王，车迟国的虎鹿羊三国师等而已。取经路上孙悟空的本事变差了？其实，前后殊无太大差异。

孙悟空的武功究竟如何？闹天宫时，孙悟空从老君的八卦炉里跳出来，狂嚣暴虐，一条棒指东打西，指南打北，无一神可挡，只打到通明殿里、玉帝的灵霄殿外。在这危急时刻，值班的王灵官挺身而出，职责所在，对悟空举鞭就打。于是两人展开了一场实力并不对称的拼斗，“一个欺心要夺斗牛宫，一个竭力匡扶玄圣界。苦争不让显神通，鞭棒往来无胜败”。拼斗的结果是“无胜败”。一个并不起眼的中下级武官，就能抵住孙大圣的金箍棒，硬把他挡在灵霄殿外不让进去，说明孙悟空的武功并没有达到三棍两棒置人于死地的境界。

然而，缘何十万天兵天将竟无人能敌呢？其实，当时天界一些高人并没有露面，譬如元始天尊、灵宝天尊等。下界的镇元大仙算不上顶级仙人，他捉拿孙悟空，道袍袖子迎风一抖，轻而易举就装了他，可他上天赴蟠桃宴会时却没有顺便帮忙出手。

二十八宿之一的奎木狼下界变身黄袍怪，与孙悟空大战五六十回合，胜负不分——其他二十七宿，本事也定然不差。倘若他们齐心合力，围住孙悟空并一举擒拿之，当不为难事，但当时他们却并无多大作为。

太乙救苦天尊的坐骑——那只九头狮子，不用兵器，也没什么法宝，飞到天空，张口就能把大圣衔住，孙悟空大闹天宫，他的主人按兵不动，他自然也乐得偷闲躲懒。可见，对付孙悟空，众神是留了一手的。十万天兵天将围孙悟空，看起来阵势庞大，实际不少人出工不出力。

众神何以如此？这或许与天庭的规制相关。天宫里大约只罚不赏：立了功，不授奖；犯了错，必严惩。勤勤谨谨的卷帘大将，偶尔失手打破一个花瓶，即是犯了天条，惹杀身之祸，后被贬下凡尘。天蓬元帅辛苦操练8万水兵，不过多看了嫦娥几眼，抑或醉酒扯了嫦娥一把，便是“性骚扰”，也被打出天界，投了母猪胎。王灵官、二郎神舍生忘死地拼杀，立了大功，也没听说有什么封赏。哪位神仙肯特别卖力捉拿孙悟空呢？在天宫体制下，人人都养成了不求有功但求无过、大家相安无事的官僚习气。可见，孙悟空“成功”地大闹天宫，并非是其本领强大到无人能制约的地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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取经路上就不同了，从妖怪方面看，青牛精、青毛狮子等，大都原本是神仙的坐骑，神兽，本领高强。他们为何要下界为妖呢？体制内多好呀，衣食无忧，生活安逸，但没有人身自由啊！他们只能俯首贴耳当首长的脚力；平时则被铁链穿了鼻孔，锁着，被人看守，日子过得实在憋屈！于是，逮个机会便挣脱锁链下到凡间。

从天宫出来，断了生活来源，他们便独自创业，占山为王，建立洞府、山场，求得生存、发展。日子倒也过得顺遂，只是他们不该有非分之想，要吃唐僧肉。孙悟空自然要打杀他们，于是他们就拼死反抗。打斗和生死存亡之间，能量最大化，孙悟空的金箍棒虽然略占上风，但占不到太多便宜，得势不得分，结果往往只能与他们战成平手。悟空的强项在于腾挪变化，拿手是变个蟭蟟虫，钻进妖怪肚子里消遣他们。但这样的机会不太多。而妖怪则有诸多制胜的法器、法宝，分分钟便将悟空师徒全部收入囊中。孙悟空对他们毫无办法，独自逃生后，好几次孤孤凄凄坐在山头哭鼻子抹泪。最终靠求人，才收伏了对方。这是对天上下来的妖怪。

一些土生土长的草根妖怪更难对付。譬如那只几乎是孙悟空翻版的六耳猕猴、火云洞的红孩儿、黄花观的蜈蚣精等，还有琵琶洞的蝎子精，她的倒马毒刺十分厉害，如来佛的手指都她被扎了一下，疼痛难禁，观音菩萨也寒碜她，说：“我也是近他不得。”孙悟空与之交战，头皮被扎，剧痛，败下阵来。

故而，取经路上，不能说悟空的本事变差了，而是妖怪个个都是“狠角色”。

话又说回来，说孙悟空本事变差，也并非完全没有“道理”。这又缘何？

皆因他入了佛门的“编制”。孙悟空压在五行山下五百年，释放他是有条件的，即要当和尚，不能再像先前那样踢天弄井，对抗天庭，藐视权威，而且，他要为编制体系服务，听命于唐僧。

唐僧肉眼凡胎，除了颜值高，何德何能当领导？因为他是十世修行的金蝉子，佛国资深官员，而且他握有权力，这就是紧箍咒。唐僧把权力无限放大，动辄念咒，管束、惩罚用它，撒气也用它，孙悟空为此吃尽苦头。

唐领导对于俗世社会见浅识薄，以为凡老弱妇孺皆是好人，只看表象，不辨真伪，认妖为人；有时，甚至无原则地发善心，明知是妖怪，也要留他性命，结果贻患于悟空。在对敌斗争和工作方法上，他盲目指挥，随意插手，三番五次干预，滥施权力，不但屡屡放走了妖怪，而且使悟空险遭敌手。三打白骨精中，妖怪正是巧妙地利用唐僧做挡箭牌，与孙悟空斗智斗勇，差点得手。在平顶山与银角大王斗法，唐僧命悟空背乔装打扮成衰老头的银角大王，银角大王调来三座大山压在悟空背上，只压得他“三尸神乍，七窍喷红”，神经几近崩断，七窍已经喷血，差点丧命。权力掌握在这样一个事主手里，多么坏事！

在唐僧的权力面前，孙悟空变得常常要瞻前顾后，左右为难，行事缩手缩脚。大闹五庄观后，他去海外求医树的仙方，半路上还托福禄寿三星，代他向唐僧请假，宽限时日。一个曾经那么无法无天的硬汉，在“师父”面前变得如此小心，甚至胆怯（虽然他有时也敢“呛”唐僧几句），令人喟叹！

凡此种种，不能不影响孙悟空降妖除怪的心性，不能不影响他战斗力的充分发挥。 好在“僧是愚氓犹可训”，在事实面前，唐僧擦亮了眼睛，提高了识别能力，在观音菩萨的指点下，在各位仙长的助力下，师徒和睦，终于一路到达灵山，取得真经。

总体来看，孙悟空之于妖怪（天上下来的），一个进了佛国有了约束，一个出了天庭挣脱锁链；进入了的，变得循规蹈矩，小心在意，不敢大施拳脚；逃出来的，打破藩篱，变得大胆，剽悍，肆无忌惮（跟草根妖怪一样）。这一进一出，此消彼长，孙悟空的本事自然就“显得”不如以前了。

但取经路上，孙悟空有两点精神不可忽略。第一，懂得感恩。唐僧对他有再造之恩，把他从五行山下救出，他满怀感激，对唐僧忠心不贰，事师如父，即使被逐，身入花果山，心在取经路，时刻准备重返唐僧身边效力。第二，他是职业保镖，视降妖除怪为天职，闻妖则喜，必欲翦除而后快，一句“承照顾了”，包含多少意思！

正是凭此二点，孙悟空一路上屡败屡战，百折不挠，舍生忘死，力保唐僧，终成正果。

当然，倘若孙悟空武功强大到一棒就把妖怪打杀，作为小说，也就没那么精彩好看了。这自然是另外一个话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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